他坐在床上，看着厚重的房门。
这是他一贯的日常。接入网络的时候现实的意识并没有中断，但对于他来讲也没别的事情可做，于是就只看着前方而已。无意义，目光茫然，仿若死者。
他的灵魂并不在这里。而这一点，或许和DDS系统，也没有太大的关系。
“规则？我可不知道有那样的东西。”
沓脸猫摆摆手，靠在身后一人高的微缩大厦上，“就算是PandoraGame这个名字，也是M.M.那家伙自己取的。这东西啥都没有，可不满足作为一个游戏的要素。”
他摸了摸自己的发光的剑鞘。
“当然目标还是有的。最开始的时候，场景都是在地面，然后就一点一点升高了。我想这东西，不可能一直高到宇宙里面去吧。按照一般的想法，终点应该就是那个了。”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阳。
说是太阳，细看却又不像。有光的时候谁都无法直视，自然看不出来，但一旦将多余的光线过滤掉，就愈发觉得，那只是一个“灯泡”。
“这个太阳离这里最多只有五公里，当然体积，也就和我们现在的地面差不多吧。所以，这个所谓的游戏，应该马上就可以结束了。”
杨永晴静默了一会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，便说了出来：
“那你们费时费力来玩这个游戏是为了什么？”
“真是敏锐。”沓脸猫露出了赞赏的表情，“也是啊。这个游戏的确留下了一些信息，我们也把它解析出来了。但我觉得那种东西应该不管也可以吧……实际上，这个游戏一直在重复着一个信息……”
“赢得游戏，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。”一直静默着的M.M.竟然插嘴了。
“这也太无趣了吧……”沓脸猫继续着话题，“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，这个什么到底能到什么程度？怎么看都是个骗人的东西。要说我玩这个游戏的目的，就是为了看看这个‘愿望’到底指的什么。仅此而已。”
当然，不过是理由而已。这是他的直觉亲口告诉他的，所以对此，完全不予怀疑。
之后又过了几天，杨永晴也加入了这个游戏当中，当然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。
“我们把这称为‘黑客’游戏的原因，呵呵……”沓脸猫竖起了自己的食指，“是因为它实在太漏洞百出了。”
“绝对不是我们自己用正常方法过不去。”
“沓脸猫!”黑猫的声音依然沙哑。此刻，它仍然在前面破解着机关，却依然有教训别人的余力。HACK紧绷着脸，一眼也没看过这边。
“其实你不也是依赖了那个PC么？如果是用我这个等级的PC的话，恐怕也是做不到这点的吧，”杨永晴虽然有些惧怕HACK，但单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他闭嘴，“哈哈哈哈。”
“随便你怎么看。”杨永晴收回了长鞭，等待HACK的最终完工。
“喂，沓脸猫。”他的嘴不自然地动了起来，语言先于思考脱口而出，“这几天里，怎么没见你做过什么？就算是M.M.偶尔也会帮下忙吧？”
M.M.依然站在角落里，默不作声。
“谁让我是最弱的一个呢？有没有我都无所谓的吧。正所谓，能者多劳。”
他还真说得出口。
“杨……杨永晴，别相信他。他不过是想偷懒而已。”HACK难得地说了一次话。接着，又到了黑猫的时间，“完工了。”
机关被全部拆除了，面前已经是一马平川。
“今天就这样吧。”
黑猫一跳一跳地，回到了HACK的肩头。
景色渐渐过度到了现实，杨永晴摇摇头，但并没有断开连接，稍微犹豫了一下，便向着同样也在停顿着看着自己的HACK说道。
“你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？”
“……哪里？”
第八弹坑，北京。
对于中国人来说……乃至整个世界，北京这个词，都是一个不愿提起而又铭记于心的词语。它的毁灭，见证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终结，同时也意味着千禧年的结束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。
大家……都是这样说的。
但对于杨永晴来说，它不过是记忆的开始而已。在那之前，一切都模糊不清。然后，一道闪光，伴随着万物的凋谢，真实的记忆由此而生。
他告别了过去的自己——即使是被强迫的。在那种程度的灾难之下，即使存留下来，一切也都变得不同。当初的绝望和不甘心，现在看来就像假的似的。杨永晴上前几步，停在一栋外表普通的单元楼前，犹豫了一会儿，便爬上了楼梯。
他依然在使用自己动作类型的PC，老老实实地爬楼梯其实是件很古怪的事情。HACK也不说话，一路跟着他，等爬到六楼的时候，已经有些气喘吁吁。
这一次，杨永晴停顿的时候有点长。在大约半分钟后，他摸了摸自己的裤袋，手里出现了一把钥匙。
**锁孔，旋转半周，门开了。
HACK着实有些吃惊。这个世界的建筑几乎是完全拟真的，门锁是实际意义的门锁，肯定不是随便一把钥匙就能打开的。而杨永晴看起来也没有用任何的花招，当然，那把钥匙也并不是万能钥匙。
倒不如说，那把钥匙一直都在他的兜里，即使是在现实世界中。回想起他的出身地，HACK敏锐的猜到了原因。
“这里……是你的家？”
杨永晴露出了苦笑。
“也许吧。至少看起来，和我记忆里的家，一摸一样。”
两人走进屋内。家具摆设也是普通人家的样子，而对于杨永晴，这就是单纯的记忆的映照。这里储存的是他记忆碎片的原版，即使在梦中也不可能看到的景色——因为，在那次灾难之后，他的记忆实际上已经完全撕裂。仅从记忆还原，绝不可能达到如此高的细节度。而这个虚构的现实，微妙地将所有碎片连接在一起，倘若这不是原版而是赝品的话，制作者的智慧，恐怕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。
“2000年，北京毁灭的时候，还没有空间摄影技术吧。他们怎么可能记录地这样完整？”
HACK果然是HACK，立即就找到了最合理的答案。如果这个景象的确是原版的话，那一定是被记录下来了。以现在的空间摄影技术，的确可以像这样将“北京”完整地保存下来。问题在于时间。这里只可能是2000年之前的北京，而空间摄影技术是去年才在实验室中研制成功的新技术，之间存在十年以上的时间差。
“我不知道。但这里，的确是我的家。”
“那么，就是很早就被研制出来了……只是一直被隐瞒了？”HACK还在从理智层面思考这件事情，面无表情地吐出了机械的句子，“但实在无法想象政府会将如此有魅力的技术隐瞒至今。当然，我们也可以考虑其他的可能，诸如，你的记忆是被伪造的之类，而产生的问题则是，为什么是你？”
“哼哼，这样说的话，我整个身体都是被伪造的也是可能的吧。”
“现在的人体生物工程技术并没有达到这个高度……”HACK很快就明白了，问题并不在这里。被说成是伪造的，杨永晴说不定是有些生气了吧，于是她吞了口唾沫，额发在眼前摇动着，准备转移话题。
“恩……”
当然，她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情。
“如果这里是你的家的话，比预想中要乱的样子。实在想不到你这种洁癖的性格……”
“洁癖？”听到这个词的瞬间，杨永晴有些吃惊。但马上就释然了。
“俄，你会这样认为也是正常的。”
“不是么？虽然现在在房内安装微生物过滤系统也不是新鲜事了，对于疾病的预防也是非常良好的措施。但我始终还是不太喜欢那东西。虽然现在不管是购物学习上班都可以在室内完成了，免疫力低下也能通过医疗手段解决，始终觉得……”
这是，人类即将走向灭亡的预兆。
HACK把这句话吞到了肚子里。于是，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这个世界是不正常的，无需HACK说明，杨永晴也是知道的。他在潜意识中的自我，已经向他无数次复述了这个事实。尤其是到了这个虚拟世界之后，异样感就变得更加明显。虚拟的世界超越了现实，现实的世界出现了纰漏，不由得，让人想起了《黑客帝国》中的剧情：人类被机械控制，在电脑构筑的虚拟世界中永远地沉眠。
面对自己的妄想，他一向都是一笑置之。世界的结构是精妙的，单单一个人类，胆敢怀疑它的结构，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。
M.M.慢慢挽起耳边的鬓发，坐在楼顶边缘，双腿摇摆着。
HACK已经先一步回去了，看起来是有其他事情的样子，杨永晴便只好独自一人在城市中闲逛。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张照片，物体都静止在同一个时刻，而生物则被完全移除了。他走过了几个路口，抬起头，便注意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。
——M.M.。
神秘的小女孩外貌的黑客么？她的存在在这个四人小队中显然是个异类。按沓脸猫的说法，他们使用的都是自己的相貌，但M.M.显然并不是这样。无论怎么看，她这个年龄想要当上顶级黑客，过于勉强了。而且这个气质和举止，也断然不是真正的小女孩可以做到的。
“实际上，你才是这里最强的人吧？”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杨永晴几乎是在挑衅。
“……为什么这样问？”
“在这里，依然使用一个和自己体征不符的形象，正是有余力的象征吧？”
“……是么？”
M.M.看来并不打算配合他，视线一刻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。
“……你弄错了。HACK的确是世界上最强的黑客，此等称谓，绝非虚号。”
然后，她突然停止了。像个布娃娃似的一动不动。然后，在不经意间，移出了视界。
从一开始，杨永晴就没想过要有正常的对话，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。他闭上了眼睛，再睁开时，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此次北京之行，不过是闲暇时的一次短程旅游罢了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收获。躺倒在床上，望向自己身边依然处于接入状态的HACK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。
“话说，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吧。”
出乎意料之外，HACK迅速地回复了他，语气中还带着微微的嗔怒。杨永晴连忙背过身去，心里想着，这种时候干脆睡过去得了。
只不过，耳根上淡淡的热感，却只能暴露在外，将内心里细腻的躁动，表露无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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